“再打。”歧王闲坐旁观,浑似看戏,“不如本王替你数数,需得多少鞭子你才能将本王的话刻在脑子里。”

    又一道鞭子落在背上,隔着寒冬里厚厚的袄子,燕妫依然能感觉到整片后背火辣辣的痛。自清晨到晌午她共挨了十三鞭,鞭子是带刺的软鞭,若是在衣着单薄的夏日里,只怕这会子后背已经血淋淋没块好皮了。

    昨夜刚过第一关,今早又迎来第二关——歧王命她务必忘了这一身功夫。嘴上说着倒是轻巧,可如何使剑,如何运气已如饮水呼吸一般,于她而言不过是睁眼闭眼都会的寻常事罢了,想要忘却谈何容易。可歧王偏强行为之,命身边护卫宋义督促于她,以一把木剑频频偷袭,但凡她有灵敏反应,则必要给她一鞭子帮她长记性。

    燕妫咬牙,一概都受了。

    歧王是主子,她是奴仆,主子的吩咐即便有千难万险也断不能违背。她这身功夫是必得在入晏府之前隐藏进骨子里的,一日藏不住,那就挨第二日的打,两日藏不住,那就挨第三日的打。新主子给的这第一个任务,她若是搞砸了,将来还有什么颜面留在歧王府里。

    她咬着牙把心一横:“断不会……给殿下打我下一鞭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歧王闲饮于侧,淡漠样子,并不在乎她的决心:“那本王拭目以待。”瞥一眼燕妫衣料开裂的后背,也只是慢悠悠把玩着核桃,不疾不徐说着,“晏华浓乃大家闺秀,手无缚鸡之力,更枉说舞刀弄剑。你既要做假的晏华浓,若有一时粗心大意露了功夫底子,可叫本王如何收拾你惹出来的乱摊子。”

    燕妫此刻挨打,正是为入晏家做准备。今殿下亲自监督她,可见她这一步是极关键的,绝不容有一丝一毫错漏。没想到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一桩重任,就算挨了责打也是她的福运,她求之不得。

    歧王与那晏家确已缔盟,歧王许给晏家的乃是歧王妃的位置,将来歧王若举兵称帝,歧王妃便是正宫皇后,晏家便是皇亲。但是,这歧王妃却绝不可以是真正的晏家人。成也兵权,败也兵权,晏家手中的兵力比之歧王藩地的兵力,并不见得少出多少,若再占据了歧王妃的优势,岂不是又为外戚掣肘埋下祸根。

    所以这是歧王与晏家之间彼此权衡的结果,既让晏家得利,又约束了它的膨大。况那晏海正急于逃出女帝撒下的弥天大网,只想先保全族性命,哪管得了歧王是否以赤诚之心待他。再者说,那假的皇亲不也是皇亲,面上的风光是少不了的。定下盟约的第二日,他不仅让自己唯一的女儿人间蒸发了,还将伺候过晏华浓的婢女或是处置或是打发。

    歧王赏的鞭子的确没有第十四鞭,燕妫说到做到。第二日,第三日,一连五日检验,她表现得体,俨然一个大家闺秀,端庄、柔弱。歧王甚为满意,赐了药膏,又亲自交代了些事后,目送她上了前往晏府的马车。

    上车前燕妫还是燕妫,待她下车之时,燕妫将藏好她的名字,忘却这一身功夫,不到万不得已抑或歧王恩准,她的身份会永远是晏华浓。她将从此欺瞒于世,洒下一个弥天大谎,将自己也围困进去。

    天气一日日转暖,笼罩在阴影之下的晏府眼看着又能平安度过这个春节。但晏家长房嫡女晏华浓却不仔细染了风寒,已有几日闭门不出,也不见客。家中兄弟姊妹前去探病均被拦在门外,唯独晏家长子去瞧了几眼,道是吃了药整日昏沉沉睡着。

    因为这会子晏华浓闺房中坐着的,已然是另一个女子。她生得标致,坐在镜前挽发描妆,一对长眉入云鬓,一双瞳人剪秋水,朱唇轻启声如水柔,端的是绝美好颜色。

    已不知上一次打扮成这温柔模样是几年前的事了,犹记得是为了一桩要紧的任务,扮作了那青楼女子。那一回短短假冒了两日妙曼美人罢了,可这一次,这娇媚的绫罗衣裙却不知还要穿到几时。

    燕妫心中很有些彷徨,瞧着镜中那个衣香鬓影描眉贴黄的闺阁女子,左看右看都觉得陌生极了。歧王这般落子,其实已将她放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,今后她既是歧王部下,又是他明面上的妻子。往后莫说怎样立功,单单说如何才能拿捏好自己的言行就已然是来日大难。

    她想要拼一个前程,却不是这般……令人一言难尽的前程啊。人一饿了,什么都吃,人一疯了,什么都做。她好像就是疯了。好在是她常经变故,是坎坷惯了的,接受起来倒也还算坦然。

    抛开这些烦恼不谈,且说歧王将她送入晏府这一举动,似乎正预示着他已决意撕开牢笼返回歧地。在这场谋划已久的变动当中,燕妫只被安排了一个要紧身份罢了,想来歧王也不会放心地给她这个新人什么需要奔走的任务。结果在这漩涡当中燕妫反倒闲下来,躲在一方小院捧着史书,静候平地起惊雷。

    正月十五元宵佳节,晏府家眷乘上马车浩浩然出城去了。燕妫在晏海安排下独乘一辆马车,遮面而行,并未叫人瞧出模样。是夜满城花灯锦簇,大街上人潮攒动,歌舞升平不到天明不会罢休。历年来的这一天,皇城都会暂停宵禁,容许百姓在城中猜灯谜放烟花,期间可自由出入畅通无阻。晏府的车驾自然得以顺利出了城门,并一路往歧地直奔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