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国主的愿望,是成为平平无奇的小国中的一员,然而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,偏要膳善国名扬天下。膳善何以出名?一是盛产美玉,二是盛产飧人。

    何谓飧人?这十二国内有三类人,大部分是普通人,剩下的两类,一谓之“飧”,一谓之“镬”。也许乍说难以理解,但只要留意,从字面上就能看出端倪。老祖宗对于称谓的确立,真是不走半点弯路,顾名思义,飧是晚餐,镬是煮肉的容器。这两者的关系,大抵就是猎物和捕食者的关系。飧人甜美,对镬人充满致命的吸引力,并且镬人天生没有味觉,只有飧人能打开镬人的味蕾。

    尝一尝,这个词儿香艳又满含血腥暴力。当国主弄明白其中缘故的时候,对于膳善两个字,也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
    可口的小吃,老实的食物,悲哀,实在太悲哀了!

    天岁的镬人无定员,产生随机,小小的膳善,就算全员飧人,也难以满足天岁庞大的胃口。好在天岁有严格的律法,保证镬人不得进犯膳善国,当然也有另一条规定,天岁人不得娶飧人为正妻,毕竟香喷喷的小食,作为爱妾更符合国情。

    然而没想到,这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定还有被打破的一天。国主惊讶之余开始飞速盘算,膳善国确实需要一个有地位、有能力的大国女婿。

    “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国主还在犹豫什么?”使节大力怂恿,“如果楚王不是战神,如果战神没有看破红尘,太后怎么会孤注一掷?国主登基后三次向上国敬献美人,每次都号称是公主,但没有一位货真价实,大家心里都有数。楚王出身尊贵,国主这次可不能再以次充好了,在下听说,扜泥城中有位丹阳公主,是国主一母的亲妹妹?”

    国主咽了口唾沫,“确……确实。不过公主自小体弱,且脾气娇纵不好相与……”

    后面的话,国主没能继续说下去,因为使节挑起眉毛,笑容里全是“你看着办”的深长意味。

    这就是人在屋檐下的无奈,国主纠结了很久,最终妥协了。在安顿完使节过后,命人把公主叫来,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的嘱托,内心充满了痛苦的撕扯。

    膳善在列强眼里轻如鸿毛,这样的小国,想存续下去,只有紧紧依附上邦大国。代价当然必须付出,先帝对他的要求并不高,只有一点,别让自己的至亲成为那些镬人的盘中餐。再不起眼的皇族,也有他们的骄傲。

    国主当时满口答应,他想总不会有这一天的,膳善国皇族中出产飧人的几率本来就低,目前只有一位公主,他觉得自己一定有办法保护这个妹妹。

    谁知……谁知……人算不如天算,上邦大国的楚王竟然要出家。国主摸着滚烫的额头,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公主说了。

    惠风和暖,艳阳高照,殿宇前甬道两腋的池水如同两块镜面,折射出天顶逶迤而过的云朵。

    国主颓然坐在大殿一侧的圈椅里,过了很久,听见甬道尽头传来清脆的铃声,有些心虚地抬起眼,看着那个穿着红地联珠对鸟纹锦衣的姑娘,从水波那头款款走来。

    公主有个好听的名字,叫烟雨,据说母后生她之前,梦见了一场杏花微雨。女人总是执着于这种小情调,可惜国主给妹妹准备的几个好养活的名字,一个都没用上。不过公主的美丽,确实没有辜负母后的期望,她有春雪做的骨肉,辛辣火热的身条和五官。她是个矛盾体,这种长相天生携带无数绮丽的遐想,男人觉得是个梦,女人觉得是个恐怖故事。

    其实飧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,国主心酸地想,无非大美,对于镬人来说,可以破解那种不会要命,但又无法摆脱的痼疾。

    高级的病人需要高级的解药,国主看着公主的眼睛,觉得很难开口。挣扎了很久,才深吸一口气,说:“你跪下,我有件事求你。”

    做惯了国主,连求人都高高在上。公主侧目看他,国主发现有语病,重新打扫了下喉咙道:“那个……今日上邦大国派遣使节入膳善,带来一个消息,你猜是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