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岳偏瘫了二十几年,右臂的肌肉已经萎缩,平常想动一下小指头也做不到,现在竟然能拿东西了?!他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,那只手上沾满了血迹污垢,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,手背上还有一道结痂的伤口……但是,那只手竟然端着一只碗!

    没错,是端着!

    手肘自然弯曲,手心向上,五根手指很轻松的扣着一只粗瓷碗,肌肉和皮肤看上去都充满弹性,江岳小心翼翼动了一下手指,粗瓷碗跟着晃了一下,再试着动动手肘,粗瓷碗当的一声掉在地上……

    激动之下,江岳的身子猛的一挺,张嘴想要说些什么,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,眼前发黑又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哎呀,这边又倒了一个!”

    旁边一个十几岁的小杂役正在帮伤兵换药,听到动静扭头一看,立刻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嚎什么嚎?大惊小怪的。”

    医官黄奇正在做外科手术,手里的牛耳尖刀被吓得一颤,伤口立刻涌出大股的鲜血,他气恼的骂了小杂役一句,干脆再往伤口深处狠狠划了几刀,然后用钳子夹住箭杆用力一拽,从伤兵的大腿上拔出一支铁齿箭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嚎,黄奇飞快的为那个伤兵敷药包扎,忙活了半天终于止住血,笑道:“好了,你这条腿算保住了,以后可能会有点瘸,但是不耽误走路。”

    “黄医官救命之恩,小人没齿难忘。”那伤兵声音虚弱,惨白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,受了这么重的伤,能保住性命就算运气逆天了,瘸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
    “你好好养伤吧。”黄奇不在意的摆摆手,转身向小杂役说道:“刚才倒了的那个,去摸摸看还有气吗?若是没气了,趁早拖出去埋掉,以免尸毒感染旁人,引发病疫。”

    小杂役指着躺在门外的江岳说道:“我刚才看过了,他的口鼻中已经断气,拖到门口正等着收尸呐,嘿嘿,说起来真奇怪,他明明是个死鬼,心还一直在跳着。”

    “气绝后还有心跳?”黄奇犹豫片刻,说道:“先把他扶到旁边缓一缓,等两个时辰后再看,若是死透了再拖出去,万一回气了就给他敷药。”

    臧霸围城两个月了,不断对城中发起猛攻,几十场大小厮杀后,城中已是伤兵满营,各种物资和伤药都非常匮乏,只有各级军将和少数亲卫精兵才能得到精心救治,普通士兵受伤后只能随便敷点药,就由他自生自灭,江岳眼看已经不行了,黄奇干脆连最基本的伤药都省了,但他到底当了多年的医生,知道有些病人气绝假死后仍然有一线生机,所以没有让小杂役直接把他当死尸拖出去。

    小杂役却觉得江岳明明是个死鬼,黄奇的命令多此一举,很不情愿的应了一声,走过来毛手毛脚的拖起江岳,这个时候,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,小杂役手一抖,把江岳的后脑重重磕在墙上。

    江岳仿佛没有感觉一样,一直两眼紧闭,垂着脑袋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小杂役把江岳的身子扶正,又探了探他的鼻息,摇摇头起身走掉了。

    江岳陷入昏迷后,意识仍在继续活动,只是像做梦一样不受自己控制,前世几十年的经历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旋转,又多出一份少年人的陌生记忆:高高在上的汉家朝廷,卑微辛劳的父母乡亲,年幼时刻骨铭心的饥饿,百姓们易子而食的惨痛灾难,揭竿而起的愤怒,头抹黄巾的狂热,血流成河的杀戮,兵败逃散的狼狈……

    他这一世同样也叫江岳,曾经是千千万万“黄巾贼”中的一员,黄巾事败后和同伴一起加入泰山巨寇吴敦的麾下,变成了一名“泰山贼”,吴敦的老巢在琅琊国即丘县(今山东临沂一带),和同在琅琊国的臧霸征战不休,现在正是建安二年的冬天,臧霸两个月前率部来攻即丘,吴敦据城坚守,江岳作为吴敦军的一个小兵,在激烈的城防战中身负重伤,被送进医馆医治。